第七章 赠我以琼瑶(1/2)
“这是一条注定失败的道路。”
“因为神明已经落后于历史。侠义常常悖行于律法。”
“而律法是国家体制的基石,国家体制乃当代人族的主制,是时代根本,人道洪流的核心。”
“看似是脚踏实地的两条通天之路交汇在一起,实则一条都不稳。”
“越走到后面,越发现没有办法。”
“他久担侠名,豪情卫道,义救天下,这一路走得轰轰烈烈,前方其实无路了!”
喧嚣的酒楼之中,酒客正在高谈阔论,说到激动之处,不免面红耳赤,唾沫横飞。
这桌酒客倒也不凡,有青崖书院的书生、东王谷的医修、悬空寺的和尚……乱七八糟地凑了一桌。
自镇河真君三钟夺名后,天底下一夜间拔起了许多酒楼,什么白王京、白主京、百玉京……全都生意火爆。
坐落在星月原的白玉京酒楼更是客流如海,叫白掌柜整日眉开眼笑。
很多人排队数日,也要进店一尝风味,整个天风谷都因此繁荣非常。
这年头平民少有远客,跋涉每多修真。修行中人,不免要论修行之事。
偌大个白玉京酒楼,成天有人论道,倒也是桩趣事。
轻易去不得朝闻道天宫,这星月原还来不得?又没有一个叫剧匮的在这里设考核幻境!
“他们在聊什么?”
姜安安在酒楼里帮忙传菜,偶尔听得两句,随口问道。
“顾师义呗。”连玉婵头也不回。
“他们一群人,加起来都不见得打得过我呢,还评上天下豪侠了!”姜安安撇了撇嘴。
嘴上这么说,她又认真地听了几段。
“但说的竟然是有道理的,听起来像那么回事。”姜女侠客观地道。
作为枫林五侠的妹妹,儿时就以“姜小侠”自称,她现在第二崇拜的人就是顾师义。第一当然永远是她亲哥。
兄长教她不可自欺。
她虽不满“竖子论豪侠”,也不能梗着脖子说这些酒客讲的都是屁话。
“因为这是神冕大祭司涂扈的原话,前番同蓬莱掌教季祚在观河台论道时所言。”连玉婵扭回来看了她一眼:“你还真是除了你哥的事,别的都不关心。”
姜安安不服气:“那我关心的也是天下大事啊。”
连玉婵无法反驳,只道:“赶紧传菜,等下还有剑术课。”
白玉瑕笑吟吟地看着这边,也不说帮谁,只是一旦有人看向他,他便将算盘拨得飞起,显得很是忙碌,顾不得别事。
“掌柜的,有人送来了三坛酒。说是送给咱们东家。”一名伙计抱着三坛酒,跨进店里来。
“咱们是什么地方?天下第一酒楼!东家若是被勾起酒虫,还用得着旁人送酒?传出去让人笑话!”白掌柜先是狠狠批评一番,才略嗅了嗅,隔空感受了片刻,面露讶色。
他虽不卖什么好酒,但本身确实是品酒的行家。这三坛真真是难得的好酒。
诚实地说,比起白玉京酒楼的镇店之宝“证道酒”也不遑多让——当然,公平比较的前提,是这三坛酒也得掺点水。
嗅过之后,白掌柜才问:“是谁送的?”
“一个长得很漂亮,叼着玉烟斗的女人。”
“人呢?”
“走了!”
“可有留下什么话?”
“只说送给东家,别的一句话都没有。”
“什么酒?”
“说是叫……人间正道。”
白玉瑕按着算盘的手,下意识挪开了:“难怪带点苦涩!”
伙计抱着坛子:“那这酒……”
“给我给我!”姜安安听着声音便过来了:“送我哥的酒,我给他送上去!”
说着手一招,三坛酒便排着队跟她走,噔噔蹬蹬地往楼上去。
又翘半个班,真呀嘛真开心。
姜安安的亲哥……自然是在修行。
众生僧人在幽冥,而今停驻白玉京酒楼的,乃是仙龙法相——
自天海毁殁,现时正在重修。倒是比别的法身都更努力一些,毕竟从头开始,耽误了许多进度。
姜安安是知晓兄长如何修行的,自己上楼的时候,也没忘了摆弄术法——她只是读书的时候犯困,干活的时候偷懒,修行还是很认真的——上得楼来,却稀奇地看见兄长并未修炼,而是坐在那里写信。
她引着三个酒坛往里走:“哥,有人给你送酒哩!”
眼角余光却拐着弯地往信纸上瞟。
仙龙法相索性把信纸往前一推,任她自看。
这封信是写给左光殊的,信上的内容倒也简单——
“你同舜华游玩天下,颇知享受,有哪些地方好耍,哪些地方是真个壮美,又有哪些名胜,徒具名气,与我一一讲来。为兄适履将出,不可耽也。”
还催上了!
姜安安当即便有些赧然:“哎呀,我还有许多课业未结。上旬的文章积压下来也未写……”
仙龙瞥她一眼,将这信纸投进了太虚勾玉:“不着急,你好好上课。文章千古事,慢慢写就好。我跟你青雨姐姐自去。”
姜安安这边还待咬牙。
那边仙龙又淡然道:“免她睹物思人,带她四处转转。”
姜安安顿时没了计较的心思,挤出一个笑容来:“好喔!”
她自己其实也有这样想法,这几天客栈里帮工就是攒银钱,只恐自己并不能哄得姐姐开心。但要说撺掇兄长出去玩耍,又怕耽误了兄长修行。榆木哥哥能自己开窍,那是最好。
她在书桌旁边坐下来,转而聊些其它的:“我刚在楼下,听着他们议论顾师义顾大侠呢。说他如何不智,不懂得留待有用之身。哎呀,可恶。燕雀安知翡雀!”
顾师义在东海求仁之时,她也赠鸣以照雪惊鸿。是小侠遥敬大侠。
鸿鹄之志不足以状义神,翡雀神凰也,却是恰好。
仙龙静眸无波:“这般看客从不罕见。”
“酒后论英雄,天下英雄,不过如今。闲夫论豪杰,古今豪杰,难堪一言。”
“今人能知前后事,因果尽剖无所遗,难免觉得前人不过尔尔。台上看台下,黑茫茫什么也不真切,常只听得几个尖声。台下看台上,但凡输家,都是丑角。”
他将毛笔挂在了笔架上:“旁观者论当局者,此寻常事,不必在意。”
房间里有片刻的安静。
回过头来,发现姜安安怔怔地看着他,不由得问道:“怎么啦?”
“哥。”姜安安道:“你刚才说话,给我的感觉,有几分像颜老先生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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