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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章 剽姚(2/2)

啪嗒!

一滴雨斜着吹入檐下,在地上炸开,水花飞溅中,站起一个身覆流波战甲的将军。

此尊高有丈余,目有蓝光,神威自显。

哗哗哗,甲叶响也似水流声。

抬起军靴,大步踏进屋内,甲手一按,屋内所有人就都被水网挂在了墙上。

名为“雁归”的酒居,开在海门岛,已有六十六年。

算起来在当今齐天子即位时,景国就加大了对东域乃至于东海的情报投入。

水将大步往里走,一步撞进密室,将那隐蔽的法阵屏障也踩破。大手一张,便握灭了屋内刚刚燃起的火,将正要施法毁掉所有线索的景国谍报人员掐在掌中——

“不要紧张,只是借你们的传讯法阵聊聊天。”

“刚刚秦广王来过这里吧?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……对面是你们景国的高级将领?”

“我们需要沟通。”

“只是沟通而已,对你们景国不会造成任何损伤。我难道还能通过这么孱弱的传讯法阵杀人?”

“老实点!情况紧急!”

水将一手掐着这人的脖颈,一手在密室里摆弄,很快摆在桌上的铜镜中,辉光亮起。但迟迟没有声音。

身材高大的水将走过去,顺手拖来一张椅子坐下:“楼约?”

镜中仍无回应。

水将并不跟对面比拼耐心,直接道:“有一件大事!关系到你们景国存亡!无论你相不相信,你都必须要尽快禀报你们的皇帝!”

镜中这时才有声音响起:“你是谁?”

“原来是淳于归!”水将并不介意表现自己对景国的了解,因为这能够增强他所给予的情报的说服力:“恭喜你,熬出头了。”

“你好像对我们的情况很了解。”淳于归的声音在镜中响起:“不知是何方神圣?”

“不必知道我是谁,也不必卦算我,我今天没有恶意——”水将吐出了几个怪异复杂的音节,然后道:“记住这段咒音。在时机恰当的时候,它会给你重要的情报。关乎景国存亡。”

“真有意思!”淳于归的声音道:“你以为找到一个我们几乎放弃的谍报点,随便装神弄鬼地说两句话,我就会帮你转达你莫名其妙的咒音?景国四千年天下第一,还没有什么能够关系到我们的存亡!”

“精确找到这个谍报点,联络上刚刚和秦广王沟通过的你,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,你不妨想想,谁会用这么复杂的方式做那么无聊的戏耍?告诉你们这个谍报点已经暴露,便是我的诚意!”

水将似乎很赶时间,语速很快:“我肯定伤害不到你们陛下,更没有胆子戏耍中央天子。这条咒音你若是不确定风险,也可以请晋王什么的帮你查验一下——它的力量很有限,承载不了你所担心的恶意。只是有些机巧在,甚至你自己都能够完成检查。”

“我凭什么相信你?”淳于归的声音始终不太客气。

“你不用相信我,传递这条情报对你没有损失,但如果遗漏了,你会遗憾终身。”水将说完便往后一仰——

此身溃为水雾,张开的水雾又凝成一颗雨滴,砸碎在地上。

啪嗒!

就此全无痕迹。

屋内只留下景国的谍报人员,捂着自己的脖颈,剧烈地呼吸。

……

哒哒哒哒哒!

雨珠砸在甲衣上,像行于青石的马蹄。

鲍易已经覆了一身流光游电的湮雷元帅甲,甲叶整体是暗青色,偶然电光穿隙,又耀出几分亮白,端的是英武非凡。在花甲之年,重现了几分昔日剽姚将军的威风。

他通过“无因水将”所传递的咒音并不复杂,不过是在他这边正式送出元能、启动核心秘令后,就会在一定的时间内自动消解,然后将情报释出。

当然,即便只是一条咒音的传递,也很难做到毫无痕迹。

就像有人通过景国在东海的谍报点与淳于归对话,也瞒不过钦天监。甚至对话的内容也不见得能保住。

他必须要在一个隔绝天机的地方,将这条咒音启动。

此刻的东海,确保能够隐晦天机的地方是哪里呢?

抛开蓬莱岛、迷界沧海之类的地方不说,近前眼前的只有两个——

天机异常复杂的观澜客栈。

或者正在跃升绝巅的田安平身边。

他没有选择。

因为他没有借口再回观澜客栈,却有理由去找田安平。

轰隆隆!

在此刻灼耀万里的闪电之中,他是最耀眼的那一柱。

大齐朔方伯鲍易,带甲穿进了雨幕,又将浓云撕裂!

“田安平!!”

他在暴雨雷霆中怒吼。

此身如不倾之峰,险峻似裂天之剑,一霎便杀破重云,分开雨幕,杀进那连绵风暴的正中心——

赤足薄衣,双手垂着孽镣的田安平,正虚悬于彼,静惘地看着天空。

轰隆隆隆!

原本的一切都太过平静,朔方伯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风景。

浓云散而又聚,雷霆更裂。

雨幕分而又合,电光更疾。

湮雷元帅甲下,鲍易的声音也似这雷霆般轰鸣:“苗汝泰的死,你要怎么向我解释?”

他戟指怒目:“当年柳神通的死,还有你身上的霸府仙宫,你打算作何说明?!”

田安平缓缓收回他怅望天空的视线,侧过头来,看向鲍易。

无论如何,田安平作为齐国兵事堂成员、斩雨军统帅,在他跃升绝巅的关键时刻,鲍易都不能、更不应该来干扰。

他甚至应该给田安平护道!

阻人成道更甚于杀人父母。

无论有什么纠纷,都应该事后再提。而到了他们这种层次,这般身份,即便真有证据,真有问题,也应该拿到兵事堂里去,当着曹帅或者军神的面分说,甚至一定要奏告天子。

所以当鲍易杀进雨幕里来,就连田安平这种向来被视为疯子的人,也觉得他……有够疯癫。

政治游戏是有默契的!

大家都在一定的框架下翩翩起舞,在严酷的规矩上如履薄冰!

就如鲍易自己跟姜望所说——苗汝泰之事,一定会引起田安平的警惕和猜疑。但田安平一定不会直接问鲍易,鲍易更不会直接回答田安平。他们之间的猜疑,止于猜疑。他们各自的动作,也止于深水之下。一日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出现,他们就一日不会在台面上对垒。

政治上的默契更在于——田安平已经知晓鲍易在调查柳神通旧事,他跃升绝巅的这一步就已经是回应。到了这时候,鲍易就应该识趣的退去。

苗汝泰的死,就是试探的代价。

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很多,直到一方彻底倒台,或者认输。

可今天,鲍易竟然这样不讲规则地杀到了面前,指着鼻子在雨中撕破了脸!

私论已是不该,选在田安平登顶的时刻来论,更是被冲昏了脑子。

是因为他知道过了今天就没有机会了,又担心来自大泽田氏的报复吗?

“田安平!”鲍易身外,狂暴的五行力量如神龙混转,他一霎接九天之雷,引九幽之水,鼓四时之风,握四方之山,聚势无极:“回答我——”

噗!

一只掌刀穿透了他的腹部,刺住他的心脏,带着这颗心脏击飞他的背脊,就这样悬在空中,迎向风雨!

鲍易那鼓天荡海的力量顷如山崩。

哗哗哗。

锁链如蟒蛇在他的道身游动。

“回答你了。”与他贴身的田安平如是道。

这就是田安平的回答。

他不去帮鲍易想理由,他只问自己能不能杀……好像可以,然后就杀了。

“你……”鲍易圆睁着双眼,眼睛血丝夹杂着电芒。

在当世真人的层次,他鲍易绝对是具备竞争力的强者。

可是……

田安平已绝巅。

立身此现世极境,一览众山小。

他已经踏足绝巅,却还耗费力量,故意延续登顶的过程!

是表演?还是垂钓?还是……

鲍易在这一刻眸中精芒暴涨,本该争杀于元神的秘法,这一刻只予他以元神的洞察。

天海之间,仿佛有一尊千丈高的雷霆神祇的虚影起身,当然又瞬间被击溃。

可是他已经看到——

一扇缓缓消散的门户的虚影!

在生命的最后,他看到了什么?

妄真之门!

田安平跃升绝巅的这一步,竟然只是为了掩饰这扇门户!

嘭!

鲍易的一双眼珠子顷刻爆掉!

鲜血和眼珠炸开后的黏液混杂着淌了满脸,但他咧着嘴,灿烂地笑了!

他的笑容不是因为别的,只是因为这扇门。

作为大齐宿将,帝国世袭名爵,他怀着私心来干扰另一位九卒统帅跃升的过程,这事情是耻辱的!

于国无益,于禄有亏。

虽则他不得不这样做,可他死难瞑目,心有不宁。

但这一刻他发现,他的冲锋是恰当其会。

田安平不仅仅是当年杀柳神通之事暗藏阴私,他还跟一真道有关联!

对田安平这样的人,无论怎么做,无论做什么,都不算错!

错只错在他往日不知!

错在他还不够狠辣,也不够坚决!

“你在……笑什么?”

田安平低头看鲍易的手,就在刚才,这只手有轻微的颤动,像是剪断了冥冥中的一根线,因为并没有实质性的力量波动,所以他也没有办法阻止。

准确地说,真正的力量波动,在鲍易杀进雨幕里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生。现在的鲍易只是挣扎着放了线。

他田安平就算是再强大,对“线”再敏感,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追溯。更别说今日之东海,到处是眼睛。

“你传递什么消息出去了?”田安平不由得问道。

“嗬嗬嗬……”鲍易吐着血,但还是在笑:“你说呢?田安平!你说我看到什么了?你已东窗事发!我要是你,现在就卷铺盖——”

啪!

田安平五指合握,捏爆了这颗心脏。

轰隆隆隆!

暴雨未歇,雷霆仍在。

电光照亮天与海的刹那,近海总督叶恨水,正自远空疾飞而来……但又遽然而止。

隔着雷霆和暴雨,田安平看着那双惊怒的眼睛。

他知道,他又被逼到了这一步……又必须要做选择了。

他咧开了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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